我要讲的是一位思想家之死的案件。这个案件迷雾重重，还是一个案中案、连环案。从这个谜案中，可以一窥人治官场的生态、强人政治的内幕。

上一篇里我们提到，当御史傅应祯因相当于攻击“总路线”的罪名受到严厉惩罚的事件发生后，政治形势变得严峻起来，可是，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跳了出来。

这个人是谁呢？

御史刘台！

九年前，内阁二把手张居正充当了一次选拔进士的全国统考——会试的主考官，这一年登第的进士中，有一个叫刘台的江西吉安人，排在二甲第四名。按照当时的规矩，张居正是刘台的座主，刘台则是张居正的门生。

请注意这个刘台与上篇提到傅应祯的共同点，这很重要，是思想家之死的导火索。

御史是新科进士都向往的职务，而在御史中，做巡按御史，就更了不得。据说现在的巡视组借鉴了明朝的巡按御史制度，那时候的巡按御史比现在的巡视组权力还要大。只不过，巡按御史只是七品——县处级。这是一个位卑权重、前途无量的职位。

刘台当上御史后不久，他的老师同时又是他的监督对象的张居正，就给他安排了一个美差，派他巡按辽东。

辽东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地区，明朝的一个“死穴”；巡抚是这个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，担任这个职务的是一个叫张学颜的人，很有故事。大家如果看过长篇历史小说《大明首相》，对辽东这个地区和张学颜这个人，就会很了解了。此时的张学颜，已然成为张居正的心腹。

由于辽东的局势很复杂，国家投入的资金量很大，军界、政界对辽东的议论比较多。派御史巡视是正常的，也是必须的。

对张居正来说，张学颜是自己人，刘台也是自己人。自己人巡视自己人，有事好商量吧！

张居正是不是这么考虑的，我不敢断言，从情理上说，这样的推测是顺理成章的。

辽东巡抚张学颜一看领导派他的门生来，满心欣喜。没成想刘台却较起真儿来了，搞得这个封疆大吏兼军事首脑非常紧张，正史说张学颜“日夜惴惴不安”，偷偷派人暗地里监视刘台行踪。

显然，这就和国家最高实权人物派刘台来的初衷，背道而驰了。

恰在这时，傅应祯事件发生了。傅应祯不仅是刘台的同乡，还是同学。他采取行动前是不是和刘台沟通过，没有任何证据。不管刘台是不是事先知道，至少他对傅应祯遭受的惩治，痛心疾首、忿忿不平！

万历四年的春节，刘台是在严寒的辽阳度过的。这个春节，他过得很不好。辽东的天气很寒冷，但是，比不过御史刘台的心里更寒！夜，深了。御史刘台伏案奋笔疾书。

一个人影闪过，伸长脖子偷窥了一眼，就慌慌张张跑去向辽东的“一把手”张学颜报告。

“看得清楚？”张学颜很紧张，追问说。

“看清楚了，”被派去监视刘台的特务肯定地说，“确实是有一个‘张’字。”

听说刘台在写弹章，弹章上又有一个“张”字，张学颜浑身冒出冷汗，茫然若失。抓耳挠腮半天，才有气无力地说，快准备，快通报，我要谒见刘御史。

张学颜见到刘台，一副讨好、巴结、求饶的表情，说些请高抬贵手之类的求情的话。

“哼哼，”刘台见这个省级军政首脑一副奴颜，颇是反感，不禁冷笑，不屑地说：“豺狼当道，安问狐狸？”

张学颜一愣。这啥意思？难道他不是对着我的，是对着“当道”张的？他不敢相信。

“明人不做暗事，”刘台正色道，“不妨直言相告，刘某要弹劾的，是首相张居正，岂愿与你一个小小的巡抚论是非？！”

张学颜松了口气。可是，他是张居正的心腹，刘台是张居正的门生，如果不说些劝解的话，似乎道义上说不过去。

“忠臣不私，私臣不忠！”刘台义形于色，“终归不能因为老师对刘某有举荐之恩这样的私情，而忘记了国家大义！”

就这样，刘台写成了长达五千字的弹章，指名道姓，弹劾国家最高实权人物张居正。为了表示开诚布公，他还把弹章的副本，寄给了张居正。

真是晴天霹雳！

张居正刚说过，严厉惩处傅御史，就是要震慑言官的，看看谁还敢再乱说话！可是，仅仅过了一个月，言犹在耳，不怕死的就又冲上来了！定睛一看，这个冲上来的人，竟然又是自己的门生！

刘台会跳出来，而且是在这个时候跳出来，谁也没有想到！

那么。刘台的弹章里说些什么？

不看还罢，一看，张居正差一点晕过去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