​前燕帝国灭亡之后，苻坚命自己的儿子苻丕和苻晖镇守前燕故地，主要是河北和中原地区。

其中，苻丕坐镇邺城，在淝水之战以前，基本控制住了局势。

文武才干亚于苻融，为将善收士卒情，出镇于邺，东夏安之。——《晋书》·卷一百十五·载记第十五

但对客观的角度来看，苻丕和苻晖都是以一个侵略者的身份统治河北和中原。如果前秦帝国保持上升势头，苻丕和苻晖的控制就很难出现问题；可如果前秦帝国的发展遭遇重大挫折，苻丕和苻晖的统治基础就会被动摇。

具体点说就是：如果前秦帝国不出问题，就算河北和中原出了问题，苻丕和苻晖也能向前秦帝国求援，对河北和中原进行血腥而残酷的镇压。可一旦前秦帝国自身难保，苻丕和苻晖就只能求老天保佑了。

从这个角度来看，淝水惨败之后的前秦帝国，本就处于战略防御的位置。为保证本土不出问题，苻坚只能收缩兵力巩固本土。在这种局面下，苻丕和苻晖保不住河北和中原，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。

前秦帝国是一个依靠军事征服而迅速膨胀的帝国，当它膨胀到一定程度之后，其殖民统治一定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瓶颈。如果中央政府的权威在一些偶然事件中严重受挫，那些被它吞下的各个殖民地就一定会迅速独立。

淝水之战才过去几天的时间，河北和中原的各大豪门士族就开始蠢蠢欲动了。

苻丕和苻晖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一点，他们深知：如果仅凭自己手里的这点资本，是根本没办法与众多豪门士族展开对抗的。于是他们立刻联系苻坚，希望能够获得支援。

苻坚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，象征性地提供了一点援助，还把慕容垂打发到了河北。这种做法不但不能解决河北和中原的危机，反而还把西北的危机转嫁到了河北和中原。

苻坚向洛阳派了四千军队，向邺城派了三千军队，这点数量微不足道，对于乱局起不了任何作用。慕容垂又是一个类似于刘备的枭雄人物，把他弄到河北，岂不更是加重了河北的危机？

寻惧垂为变，悔之，遣骁骑石越率卒三千戍邺，骠骑张蚝率羽林五千戍并州，留兵四千配镇军毛当戍洛阳。——《晋书》·卷一百十四·载记第十四

而对于前秦帝国的西北大本营而言，一草一木都是宝贵的。在这种时候派出七千军队，本身也加重了西北的危机。

苻坚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？我没法断定。我的推断是：苻坚这是高估了前秦帝国的军事实力，也低估了河北和中原的乱局。

也许在苻坚看来，只要有这七千人的军队存在，河北和中原的局势就可以稳定下来。只要河北和中原的局势稳定，慕容垂也翻不起多大的风浪。

可最终的结局令苻坚失望了：在中原那个四战之地，苻晖做了一些努力之后，发现自己无法挽回局势，就率部撤回了西北。但苻坚对于苻晖的做法极为恼怒，或许在苻坚看来，苻晖在接收了自己的四千军队之后，就应该守好中原，可苻晖无能没有做到。于是在苻坚的斥责声中，苻晖自杀。

苻晖屡为冲所败，坚让之曰“汝，吾之子也，拥大众，屡为白虏小儿所摧，何用生为”晖愤恚自杀。——《晋书》·卷一百十四·载记第十四

苻丕坚持得久了一点，他坐镇邺城，尽最大努力对抗此起彼伏的反对声浪。但过了三年之后，苻丕终于也绝望了，于是他也准备率部返回西北。可当他走到晋阳的时候，却收到了都城沦陷，苻坚被杀的消息。

骠骑张蚝、并州刺史王腾迎之，入据晋阳，始知坚死问，举哀于晋阳，三军缟素。——《晋书》·卷一百十五·载记第十五

前文详细分析过：在前秦帝国自身难保的局势下，河北和中原本就极难防守，苻晖丢中原在预料之中。

可苻丕为什么能在这种极端不利的局面下坚守三年呢？难道是苻丕和苻晖在能力上差距甚大吗？要知道，河北还有个慕容垂呢。

我们首先分析一下，在慕容垂回到河北时，整个河北地区是什么情况。

当时的河北地区，大致有三股力量盘踞。

第一股力量是前秦帝国的嫡系力量，以苻丕为代表。他们与前秦帝国的利益最为密切，所以他们希望可以维系前秦帝国在河北的统治。但由于他们是侵略者，前秦帝国又自身难保，所以他们在当地的力量反而是最弱小的。

第二股力量是前燕帝国的旧势力，以慕容氏为代表。此时河北地区混乱不堪，他们自然会兴起“复国”的念头。而河北是慕容氏起家之地，他们在当地经营多年，根基深厚，绝非前秦帝国那帮侵略者可比。但前燕帝国灭亡之时，豪门士族几乎都坐壁上观，所以慕容氏虽然在河北实力雄厚，却也不是最强的。

第三股力量是最强的，他们是秦燕之外的地方势力，以丁零人翟斌为代表。但这股力量内部派系林立，成分复杂，翟斌显然没有苻丕和慕容垂那样的威权。于是他们选择了与慕容氏结盟，但又不愿忠于慕容氏。

两股强大力量联手打击最弱的一股力量，其结果不言而喻：驻守信都的苻定、驻守高城的苻绍、驻守常山的苻亮、苻谟和驻守中山的苻鉴先后被击败。最终，前秦帝国的嫡系力量只剩下了一座孤零零的邺城，由苻丕率部坚守。

遣其征西慕容楷、卫军慕容麟、镇南慕容绍、征虏慕容宙等攻苻坚冀州牧苻定、镇东苻绍、幽州牧苻谟、镇北苻亮。——《晋书》·卷一百二十三·载记第二十三

眼看着就能攻破邺城，将前秦帝国的嫡系力量彻底赶出河北，慕容垂却有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。

以丁零人翟斌为首的第三股力量并未臣服于慕容氏，在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候，他们开始和慕容氏讨价还价，要求分润战利品了。慕容垂只能一边保持对邺城的压力，一边安抚翟斌等人。

燕翟斌恃功骄纵，邀求无厌；又以邺城久不下，潜有贰心。——《资治通鉴》·晋纪二十七

翟斌还没搞定，东晋帝国也派兵涉足河北地区了，刘牢之率部与慕容垂大战。虽然东晋帝国的参战时间并不长，刘牢之还败了，但这也足以威慑慕容垂了。

时苻坚子丕据邺，为慕容垂所逼，请降，牢之引兵救之。——《晋书》·卷八十四·列传第五十四

这场大战使得慕容垂明白一个道理：刘牢之和之前的东晋士族完全不一样，他出身低微，没有那么多顾虑和牵挂。北府兵与曾经的士族私兵也有本质区别，他们不太担心来自国内的掣肘，如果再出现什么好机会，刘牢之随时都会率部卷土重来。

在这种背景下，无可奈何的慕容垂又要分出一部分兵力和精力防范东晋帝国。这么一来二去，两三年的时间就过去了。但此时的苻丕早已心力交瘁，再也无法守住邺城了，于是他全线撤退，离开了河北地区。

前秦帝国的嫡系力量全线撤退，慕容垂继续与翟斌和东晋帝国竞争。在一系列的纵横捭阖与东征西讨之后，慕容垂总算恢复了前燕帝国的版图，成功光复了燕国，为了与前燕帝国做一个区别，史学家将慕容垂建立的燕国称为“后燕”。

垂引兵至荥阳，以太元八年自称大将军、大都督、燕王，承制行事，建元曰燕元。——《晋书》·卷一百二十三·载记第二十三

在建立后燕帝国的过程中，慕容垂本人固然是功不可没，但也不能忘记慕容氏其他成员的努力，他的弟弟慕容德，儿子慕容麟、慕容农和慕容隆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。

可自从后燕帝国建立之初，就显现出了日后衰败的影子。打天下之时，优秀人才辈出是好事；坐天下之时，优秀人才辈出恐怕就是坏事了。

后燕帝国之所以会灭亡，绝不是因为北魏太强，而是后燕的内讧太严重。大家都是开国功臣和精英人才，谁会甘居人下呢？

慕容垂非常清楚这一点，但他无力改变这种现状。因为后燕帝国虽然是自己领衔建立的，但自己只是慕容氏的带路人，却不是慕容氏的掌控者。

很多人都说：后燕帝国之所以会灭亡，完全是因为慕容宝太差劲。可问题是：当后燕帝国的朝堂上，站着的全部都是牛气冲天的开国精英时，作为接班人的慕容宝怎么可能好得了呢？

秦始皇非常牛，可在面对满堂开国精英的时候，他连继承人的选择都无法自主，以至于在他身死之后，二十多个子女全部被杀光。

司马炎非常牛，可在面对满堂开国精英的时候，他也只能被迫立一个智商有问题的太子司马衷。这个智商有问题的太子一坐就是二十多年，地位稳如泰山。

就算慕容垂想立一个英明神武的继承人，现实也轮不到他做主。到底是做秦始皇还是做司马炎，选一个吧！

再者，慕容宝的才能真的很低吗？未必。就算慕容宝的才能真的很低，但慕容农和慕容隆的才能绝对不低，因为他们的才能经受过考验。

慕容宝非常信任自己这两个弟弟，司马光在写到慕容农和慕容隆的时候，也是毫不吝惜赞美之词，可见三兄弟的感情是非常好的，配合也是极其默契的。

但就算如此，后燕帝国依然是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。从这个角度来看，后燕这个国家，实在算不上多优秀；慕容垂留下的摊子，恐怕只是一个烂摊子。

这不是慕容垂能力不足，只是时局如此，慕容垂无力改变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