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人姚如能撰写了一部《安禄山事迹》，专门收录跟安禄山有关的事迹，里面有许多正史中没有记载的内容，比如安禄山多次进贡的宝物，以及唐玄宗赏赐给他的礼品，这些东西尽管属于细枝末节，但是对于研究这段历史以及唐代的名物都有重要参考价值。

《安禄山事迹》记载，在天宝九年的天长节，已经成为东平郡王的安禄山向唐玄宗进贡了一批宝物，包括“山石功德”和“幡花香炉”等。天长节是八月五日，这一天是唐玄宗的生日，所以专门设置为节日。唐玄宗收到这批生日礼物后很开心，把这些东西放置在大同殿，早晚还要去礼拜一番。

为了感谢安禄山的孝心和忠心，并表达对于安禄山的看重，唐玄宗给他回赐了一批东西，包括宝鈿鏡一面，金平脱匣、宝枕、承露囊、金花碗等。位列第一的，是一面镜子。在我国，铜镜最早在距今4000年左右的齐家文化遗址中就已出现，到了战国秦汉时期蓬勃发展，唐代时达到了其艺术巅峰。作为一种实用性很强的日常用具，铜镜并不罕见，为何能够作为一种特赐的礼物？

齐家文化铜镜

从文献记载看，唐玄宗所赏赐的不是普通的铜镜，而是一面宝钿镜。何谓宝钿镜？根据现代学者的研究，这是使用了一种特殊工艺——螺钿工艺加工而成的镜子。螺钿工艺，就是把蚌壳、螺壳等打磨成薄片，然后作为装饰物镶嵌或者粘附在器物的表面。这些薄片会在光照下形成五彩斑斓的色彩效果，使得整件器物的艺术效果一下子有了很大的提升。

考古工作者在西周时期的墓葬中就发现过使用螺钿技艺的漆器，比如下图所示的，是山西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出土的漆禁，周围镶嵌一圈蚌壳制作的泡状装饰物。但是到了西周后，这个技术突然衰落。

西周镶螺钿漆禁

一直到唐代，螺钿工艺才重新恢复，而且跟其衰落相似的是，这次复兴也是颇为突然，有研究者认为，这不是西周传统的绵绵不绝，而是受到萨珊波斯工艺的影响。无论如何，唐代的螺钿制品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，除了在漆器表面使用，还创造性地将其应用到了铜镜之上，因而形成了一种独有的铜镜——螺钿镜，也就是文献中所说的宝钿镜。

唐玄宗赐给安禄山的螺钿镜长什么样子，我们已经无法得知，但是同类物品还是有流传下来的，另外在考古发掘时，也出土过螺钿镜，透过这些镜子，还是能大致推测唐玄宗的礼物。

下图是1955年于洛阳一座唐墓中出土的螺钿镜，现藏于国家博物馆。镜背面以螺钿工艺塑造出花树人物的图像。花树位于整个画面的中央偏上处，树梢可见一轮圆月，树根两侧各有一只鹦鹉，并有一只蹲坐姿态的犬科动物。

花树

画面正中两侧，各有一位穿着褒衣博带的高士，他们面对面坐在地上，左侧的人手弹阮咸，右侧的边喝酒边欣赏，在其身后还站着一名拱手的侍者。画面最下方，表现的是池塘场景，有禽鸟、荷叶。

高士

高士

整幅画面营造出宁静高远的氛围，虽然用了色彩艳丽的螺钿，但丝毫没有艳俗之感。其画面设计让人不禁想起了南朝墓葬中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的砖画。跟巨幅的砖画相比，小小铜镜上的图像细节反而更为突出，人的头发、衣纹、禽鸟的羽毛全都清晰异常。须知，这面铜镜的直径只有23.9厘米，具体到里面的人物和动物，就只有几公分大小，在这么小的薄片上刻画出精细的花纹，需要多么强的技艺和耐心！

竹林七贤画像砖拓片

由于螺钿工艺费时费力，到了唐肃宗和唐代宗时期，曾经专门下令禁止制作宝钿器物，从中也可看出宝钿镜的珍贵来。

不过，唐玄宗的这种笼络，究竟还是宣告失败。赏赐宝钿镜的三年后，即天宝十一年的八月，安禄山造反，渔阳鼙鼓动地来。

参考文献：

洪石：《商周螺钿漆器研究》，《中原文物》2018年第2期